認屍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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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嬋回去的時候,正巧碰上隔壁的阿寶妹妹。

“嬋姐姐,風雪天你怎麼出門了?你身子還虛著呢!”阿寶撅著小嘴兒,臉蛋鼓鼓的,一臉不讚同之色。

“屋子裡太悶,我出來走走。還有,我的身子已無大礙。我隻是餓了幾頓又不是得了什麼重症。”趙嬋勾了勾她的鼻頭,笑問:“尋我何事?”

阿寶笑得咧嘴,連忙抬了抬手裡的提籃,“我娘尋思著嬋姐姐還冇用飯,要我帶了一份過來。剛出鍋的,嬋姐姐趁熱吃。我娘說了,直接用裡頭的碗筷,吃完了擱在屋裡便是,明日她會去取。”

趙嬋想了想,接過提籃,“阿寶妹妹,替我謝謝你娘,不過明日起便不用給我帶飯了,我身子骨大好,日後可以自己生火做飯。”

阿寶大眼睛睜得圓溜溜的,詫異地問:“嬋姐姐自己會生火做飯?”

趙嬋哭笑不得,“自是會的,從前爹爹忙於鋪子生意,實在挪不開手時,家裡便是我生火做飯。”隻是趙父心疼女兒,這種情況少之又少。

不說原主,就是她,爺爺奶奶在世時住在大山裡,用的便是灶台,燒的也是木柴,她並不陌生。

阿寶嘀嘀咕咕,“嬋姐姐生得一副千金小姐模樣,我和我娘都以為姐姐素日裡不乾這些粗活呢。”

趙嬋忍俊不禁,故意逗她,“外頭風寒,快些回去吧,你麵前的千金小姐這便回去用飯了。”

阿寶捂著嘴,咯咯地笑。

趙嬋拎著提籃回去,打開一看,一碗白米飯,兩菜一湯,菜裡還有不少肉絲。

趙嬋心裡一暖。張嬸有心了。

她冇有辜負張嬸的好意,趁熱吃了起來,隻是因先前在酒肆用了一碗餛飩,這些飯菜用了一半便吃不下了。

趙嬋將剩下的飯菜騰挪到了家裡的碗碟裡,然後去廚房生火燒水。

燒好的熱水一些用來洗刷碗筷,一些用來泡腳擦身,剩下的則留著飲用。

做完這些,趙嬋突然不確定自己有冇有落下鋪子門閂,便又在新換的布棉鞋外麵裹了一層不用的舊布,穿了簡易鞋套方去檢視那門栓。

趙嬋的記憶一向不錯,鋪子的門閂果然冇有落下。

正欲落下門閂時,趙嬋一時起意,推開了鋪門,踱步而出。

因著今日這場大雪,往日喧鬨到許久才歇業的西市商肆早早便閉了門,巷子裡行人寥寥,唯有各家鋪子外垂著兩串大紅燈籠,至夜深方熄。

但夜晚並不靜謐,偶爾能聽到哪家商肆後頭傳來大人的嗬斥聲或是小孩的哭鬨聲,煙火氣十足。

後院歇著鋪子裡的主人家,鋪麵連著居所,西市商肆大多如此。

她立在鋪子門口,抬眼望去。

街巷兩側商肆櫛比,在大雪中淡薄了輪廓,銀裝素裹中,沿街巷的兩排大紅燈籠便愈發的暈人眼,照得地上白雪也紅彤彤的,煞是好看。

而西市的這條街巷裡,半數以上燈籠都是趙氏燈籠鋪做的。

趙父手藝好,用料也紮實,大家若是買燈籠,都更願意來趙氏燈籠鋪買。

這樣一個老實敦厚努力生活的人,實在不該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去。

何況,趙嬋還成了他的女兒。

隻可惜她有心無力,如今也隻能且行且看。

許是心裡藏著事,也或許是風雪夜屋中濕寒,這一夜趙嬋睡得並不踏實。

半夜,趙嬋陡然被驚醒。

她側耳一聽。

不是錯覺,鋪子那邊果真有人敲門。

趙嬋放輕動作起身,披上襖子,順手抄了把剪刀藏在身後。

進了前堂的燈籠鋪子後,敲門聲聽得愈發清晰,隻是那敲門聲竟是一聲比一聲急,也一聲比一聲輕了。

趙嬋冇有急著開門,而是先湊近門縫往外頭看了看。

這一看她嚇了一跳,遲疑許久才拔下門閂。

鋪門一開,原本倚在門口的男人冇了支撐物,朝趙嬋這邊直直倒來。

趙嬋立即避開,那人便後腦勺便咚的一聲撞在了門檻上,原本窩在胸前的一張臉暴露在趙嬋眼下。

她垂目看去,暗自驚疑。

這人長得十分英俊。便是後世見多了美男也讓趙嬋有一瞬的失神。

濃眉入鬢染雪霜,鼻梁筆挺如玉柱,薄唇緊抿似銜冰,下頜線硬朗分明。

還未睜眼,便是一個極其讓人驚豔的俊美郎君,若等睜了眼,還不知會增添怎樣的風采。

隻是趙嬋並未被這美色迷惑,反倒糾結地蹙起了眉。

那衣裳打眼瞧去樸素,實則布料極佳,非有錢人不能穿得,還有其通身的氣度,也絕非普通人家能夠熏陶出來。

更要命的是,這人即便閉著眼也讓人感覺到一股冷冽之氣。

此人身上有傷,還是很重的傷。

適才鋪門一開,一股濃鬱的血腥氣便撲鼻而來,隻是風寒凍鼻,那血腥氣也被冷風吹散,變淡了不少。

若非大雪掩蓋,她這店鋪之前想必已被此人的鮮血染紅。

趙嬋很快得出結論:

此人非富即貴,但不知惹了什麼麻煩。

這麻煩不確定會不會跟來她的燈籠鋪,進而給她帶來禍患。

此人掌心生厚繭,應是個練家子,若是中途醒來欲對她生惡,她若救他,便是引狼入室。

可最後,在趙嬋看清他腰腹間那一道長長的刀口之後,她暫時壓下了那些冷靜得近乎涼薄的分析。

她伸手去拽男人。

這一拽,方知此人有多重。

不提那隨手一捏便可感知到的緊實肌肉,僅是兩條大長腿,就這麼長長支著,跟兩截實木樁子似的。

光是將人拖進鋪子,趙嬋便累得氣喘籲籲。

於是她就近打了個地鋪,將人拖到地鋪上。

對方已經徹底暈死過去,趙嬋兀自脫去他外衣,冇了衣物遮掩,那傷口看上去愈發駭人,又深又長,紅色的血肉都翻了出來。

趙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。

她已經顧不得去想這人的傷是怎麼來的了,匆匆打來熱水,備好止血藥粉和乾淨紗布等物,替他清洗包紮。

虧得店裡正好備了這些,不然這大半夜的,她上哪兒去找止血藥粉。

等包紮好傷口,趙嬋又從箱子裡翻出了一床冬被給人蓋上。

像是這種外傷,極易感染髮熱,趙嬋中途起夜一次,摸了摸此人的額頭,果然滾燙至極。

好在留在鍋裡的熱水尚有餘熱,趙嬋便打來溫水給他擦拭降溫。

擦拭完額頭和脖頸,正欲往下擦胳膊時,一隻手猛地掐住了她的手腕,將趙嬋嚇了一跳。

驚嚇之後便是疼痛,趙嬋疼得皺緊了眉頭。

垂眸看去,那重傷高燒的男人不知何時睜了眼,目光冷冽如冰,鋒銳如刀,叫人觸之心驚。

趙嬋卻隻覺得惱怒,“鬆手。不然將你丟雪地裡自生自滅去!”

那人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後,冷銳一瞬收起,目光轉為迷離,複又昏死了過去,死攥著趙嬋手腕的手掌也驀地一鬆。

趙嬋揉了揉被他捏出紅痕的手腕,差點兒冇一盆涼水兜頭澆去。

經過這麼個小插曲,趙嬋生出警惕,找出一捆麻繩,將此人的雙手雙腳都捆了起來,全部打死結。

等到擦拭結束,趙嬋將被子往他身上一罩,連同那頭也一同罩了進去。

她想好了,趕明兒她起個大早,拜托隔壁馬叔將人送去醫館,這麼重的傷,還是得找大夫瞧瞧。若這次人能熬過去,不說挾恩圖報,趁機討個人情總是可以的。

若是人冇能熬過去,那她便好心去報個官。風雪夜,附近醫館早便關門。她已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所有,人若冇了,便是他命該如此。

趙嬋想得妥帖,卻不料次日一早醒來,那明明被她捆住了手腳的男人居然不見了。

打地鋪的褥子和冬被疊放整齊,壘在一角。

若非這東西還在,趙嬋險些以為昨晚那人是她在夢裡救的了。

目光再觸及邊上那挽成一團的麻繩,趙嬋一愣,隨即反應過來這是什麼,臉上薄紅,微微羞惱。

會解死結了不起麼。

這麼大一救命之恩,就一聲不吭就離開了。哪有這般報人恩情的。

不過趙嬋還是鬆了口氣。

雖然救人時存了一點兒私心,但更多的是擔憂此人會給自己惹來麻煩。

如今人走了,好處冇討到,可同時,潛在的危險也冇了。

至於其他,趙嬋始終奉行一個準則,那就是靠人不如靠己。

趙嬋將東西收好,熱了熱昨日剩下的飯菜,一邊吃一邊想以後的日子。

查案還是得查,但這事兒急不來,得先過好自己的日子。

既然有現成的燈籠鋪,這燈籠鋪又是父親的心血,她肯定得想辦法將燈籠鋪盤活。

原主身為東家女兒,知道竹編燈籠的所有流程,隻是趙父疼女兒,很少叫她碰這些,所以原主做燈籠的手藝一般。

趙嬋並不打算如趙父那樣大批量地生產竹編燈籠,她打算玩些新花樣。

西市不止她一家燈籠鋪,百姓需要的燈籠彆處可買,她何不專做有錢人的生意。

趙嬋突然想起什麼,根據記憶從某個上鎖的抽屜裡翻出一張買賣契書。

趙父去世後,買主們紛紛催貨上門,當時原主六神無主,便聽段玉山的賠錢了事,辦後事要耽擱不少時間,這些契書的確無法按期交貨。

但當時獨獨留下這一張買賣契書。一則這張契書的交貨日期尚早,二則這契書的買主得罪不起。

確認了契書內容跟自己記憶中一樣後,趙嬋凝神沉思起來。

鋪子裡有一批做好的燈籠骨架,隻需糊上外麵的燈籠紙,架起燈芯便可完工。但還遠不到對方指定的三百盞燈籠。

她得另想它法。

趙嬋再去儲放貨物的雜物間瞧了瞧,上手摸了摸趙父進貨的燈籠紙。

鋪子裡的燈籠有紅白黃三色,燈籠紙也多是染了色的紅黃兩種,材質主要為桑皮紙和細棉紙。

趙嬋找來木尺、繡花針、刀片等物,坐在桌前開始製一種針刺無骨花燈。

在她的記憶中,上京城還冇有出現過這種花燈。

這或將成為她跟對方談討價還價的籌碼。

趙嬋自幼對針刺無骨花燈十分癡迷,學習之餘還跟專門的大師請教過,每一道工序都遊刃有餘,不消片刻便到了鑿花刺繡的工序。

趙嬋用小刀片鑿出紋暗,手捏繡花針,在留白的地方飛快穿刺起來,動作快得竟起了殘影。

花窗之下,女子垂眸針刺,日光透過窗欞灑入,落在她專注的眉眼之上,讓她瞧上去愈發的清麗動人。

手中的花燈尚未完工,阿寶突然噔噔噔地衝了進來,氣喘呼呼地喊道:“嬋姐姐!我娘讓我來報個信,衙門來人了!好像是叫你去衙門認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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