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越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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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嬋身體驀然下沉,尚未恢複意識,便覺嘴裡一股米香味兒蔓延開來,有米湯被人灌了進來。

她不自覺地吞嚥。

“喝進去了喝進去了!”

“可算把米湯喝進去了,再餓下去,真要活活餓死了!”

“可憐見的,親爹剛死,家裡那贅婿就跟人跑了,留下這麼一堆爛攤子,唉……”

趙嬋意識回籠,她緩緩撐開沉重的眼皮子,看到了一個穿著古裝的婦人。

對方裝扮爽利,瞧著不過三十歲出頭,但眉眼間能看出些許歲月的風霜,手上端著一個米湯碗,散發著騰騰熱氣。

張氏見她醒來,頓時鬆了一口氣,展顏道:“醒了就好,醒了就好,嬋丫頭,有什麼難處跟嬸子說,咱不興折騰自己啊!要是嬸子今天冇來看你,你這是要把自己活活餓死不成?”

趙嬋張了張嘴,倏忽間一股不屬於她的記憶強行融入進來。

她其實已經死了,剛剛考公上岸,成為國家機關的犯罪心理研究員,然而還冇來得及高興,便出了車禍。

再有意識時,她便到了這具身體裡。

原主與她同名同姓,是趙氏燈籠鋪的東家女兒。

趙母去得早,趙父與其情深意篤,多年不再續絃,膝下隻趙嬋一個女兒。

趙父動了招贅婿的心思,精挑細選了個品行端正的小乞丐收為徒弟,悉心栽培,隻待二人長大,便讓兩人完婚。

眼瞅著趙嬋年紀到了,趙父卻飛來橫禍,走夜路時被歹徒殺害了。

趙嬋尚未從打擊中走出來,這板上釘釘的入贅女婿居然也跟人跑了。

還是跟西市百花樓裡的姑娘一起跑的。

偷了家裡的存銀為那姑娘贖身,留了封可笑的借條和不痛不癢的懺悔書,道自己跟那花樓姑娘情投意合,求她成全。

頂梁柱冇了。

心上人跑了。

趙父留下的鋪子還有一堆爛攤子等著處理。

於一介弱女而言,天塌下來不過如此。

雙重打擊之下,趙嬋不吃不喝,把自己活活餓死了……

趙嬋眼神發木,肚裡空空,饑餓的感覺原來如此難受。

“嬋丫頭……嬋丫頭?”

趙嬋回神,目光聚焦。

趙父為人寬厚,與左鄰右舍相處融洽,張嬸是隔壁成衣鋪子的老闆娘,素日裡也對趙嬋多有拂照。趙父的後事,還是張嬸夫婦倆幫著一起操辦的。

“嬋丫頭,你是不是想說什麼?”

“吃……”

趙嬋張了張嘴,艱難地擠出一個字,隻覺喉嚨無比乾啞,渾身亦虛弱無力。

張氏聞言頓時笑開,“唉喲,這便對了!人活一輩子,短短幾十載,冇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!”

等一碗米粥緩緩下肚,那種饑餓到瀕死的感覺才淡了些。

“你好生歇著,嬸子一會兒再來看你。”張氏拍了拍她的手。

趙嬋投去感激的目光,冇有抗拒身體發出的疲勞信號,很快便沉沉地睡了過去。

等到再睜眼,已不知是幾時。

這次趙嬋的精神頭好了很多,不禁打量起四周。

身下是一張簡約但古樸的木榻,木榻旁一張矮幾,矮幾上放著一把吟風提梁壺並兩個白瓷雕花茶盞,牆壁上掛著一幅寫意山水畫。

看得出家中不多富貴,但也絕非窮困人家,甚至因為原主喜歡詩詞書畫,這屋子的裝飾頗為雅緻。

趙父對女兒的寵愛可見一斑。

思及趙父,趙嬋回想趙父的死,很快從中發現端倪。

趙父是晚上抄近路回家,在一條擺滿雜物的暗巷裡被人迎頭一棒砸死的。

上京城每天都在發生大大小小的案件,像趙父這種不起眼的小人物,實在不值得官府花費時間精力去查探凶徒的作案動機。

官府草草結案,定性為歹徒行凶。

這恰好歪打正著。

趙父老實敦厚,與人為善,無人認為是仇家報複。

街坊鄰裡都說是趙父運氣不好,才叫他遇到了這種事。

可是不對。

歹徒傷人也有緣由,趙父從不與人起爭執,歹徒激情殺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。

可若為求財,歹徒完全冇必要將人打死,何況凶手是一擊斃命,足見其目標明確,就是衝著趙父的性命去的。

凶手這一棒還是迎麵而上,可見其性格狂妄自大,輕視人命,也有十足的信心對方冇有反抗的能力。

對方絕非第一次乾這種事。

亡命之徒?

還是權貴惡仆?

上京城,權貴雲集,等級分明,草菅人命的現象本就氾濫,凶手作案動機很難明晰。

很可能趙父隻是不小心衝撞到了什麼貴人,礙了對方的眼,被對方惡意殺害。

也有可能趙父是無意間撞見了什麼不該看的事情,被人殺人滅口。

不管哪種,都是身為一介草民的趙嬋招惹不起的。

“嬋姐姐你睡醒啦?我去喊我娘!”一道輕快的聲音響起。

趙嬋思緒被打斷,抬眼看去,在屋門口對上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,梳著雙丫髻,穿著厚厚的襖子,臉蛋圓圓的十分可愛。

不等趙嬋應話,小丫頭便風風火火地關上門,噠噠噠地跑走了。

趙嬋眼裡漾過笑意。這性子絕對是隨了張嬸。

張嬸前頭生了個兒子,後來一場風寒冇了,夫妻二人時隔多年才又生了個女兒,喚作馬盼盼,小名阿寶,被夫妻二人如珠似寶地疼著。

想來隔壁馬叔和張嬸能跟趙父關係最為融洽,亦有兩家都是女兒奴的緣故。

張氏很快便端了一碗熱粥進屋,阿寶妹妹跟在後麵。

趙嬋的確腹中饑餓,先前那一碗米粥早已消化冇了。她接過米粥,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。

“家中冬被放何處了?嬸子幫你再拿一床出來,外麵變天兒了。”張氏道。

趙嬋指了指屋角的箱櫃,聲音柔柔地道:“謝謝張嬸。”

她現在仍然虛弱,的確是連打開木箱的力氣都冇有。

“嬸子,那段玉山偷走我家存銀,我要報官。”趙嬋低柔卻堅定地道。

張氏已動作麻利地取出冬被,聞言動作一頓,立馬道:“使不得啊嬋丫頭!你這一報官,這事兒可就瞞不住了,你的名聲不要了?”

趙嬋歎了一聲:名聲又不能當飯吃,哪有錢財重要?

可她知道張嬸也是為了她好,若這筆銀子能追回來就罷了,怕就怕報了官,官府也懶得管這種“家醜”糾紛,到時候她便什麼都撈不到了。

張氏見她沉默,以為她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,略過此事閒聊了幾句家常,替她撚好被角便又離開了。

歲至年關,仍舊嚴寒。北風獵獵而起,呼呼颳了兩日後,有鵝毛大雪飄灑而下。

不消片刻,天地間已是一片銀色。

趙嬋撐起一把油紙傘走在雪中,約莫一炷香之後走到了趙父遇害的那條巷子裡。

西市老巷多,縱橫交錯,乾什麼的都有,三教九流皆有之。

這巷子一麵牆,一麵商肆,但因著這邊人流量不大,商肆生意不好,打烊得稍早些。

夜半無人,燈光昏暗,晚上的確要比其他地方更靜更黑。

巷子裡幾家鋪子跟較勁兒似的,門前都堆放了不少雜物,致使巷子看上去愈發雜亂。

“姑娘,可要來我家鋪子嚐嚐果釀?不醉人,很好喝的。便是不喝酒進來吃一碗熱湯麪暖暖胃也是極好。”

一個年輕婦人站在鋪子麵前吆喝道,說話間,唇邊撥出一團團的熱氣。

鋪子兩側摞起不少空酒罈子,儼然是家酒肆。

但趙嬋仍是抬了抬油紙傘,望向那店鋪招子。

招子在風雪中飄動,“高家酒釀”幾個端正黑字上覆了一層流動的薄雪。

都說好酒不怕巷子深。這家酒肆開在此處,還能開到現在,裡麵的酒水一定不差。

“這位嫂子,聽說前幾日巷子裡死了個人。”趙嬋道。

那年輕婦人笑臉微僵,“姑娘,這上京城裡哪日不死幾個人呐?不過是湊巧就死在了我們這條巷子裡罷了。那皇宮裡也日日死人,根本不耽誤貴人們吃香喝辣。咱不能因為巷子裡死了個人就不開店了,不出來吃喝了對否?”

“嫂子說的極是,那嫂子能不能跟我講講這事兒,我有些好奇。”

年輕婦人是酒肆東家的兒媳婦,閒來無事在門口賞雪,若是遇到路過的客人,便幫著吆喝兩聲。

死人晦氣,她本不欲多談,但見那嫻靜清淑的姑娘正收了油紙傘,往店裡來,當即就掛起笑臉招呼起來。

因著前兩日死人那事兒,酒肆生意頓變冷清,尤其今日大雪,出門來喝酒的就更少了。這好不容易招攬到客人,她自是儘心儘力地招呼。

趙嬋囊中羞澀,隻要了一碗餛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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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到離開,鵝毛大雪轉小,地上已有厚厚的一層積雪。

布棉鞋踩在積雪之上,不消片刻便讓趙嬋覺到了濕冷之意,她蹙了蹙眉,想的卻是方纔從那婦人口中探聽到的訊息。

趙嬋隻要有心,便能引著人說出她想知道的任何事情而不引起對方的反感和警惕。

趙父出事那日,酒肆照常營業,並無異樣。

硬說有什麼異樣,便是那日招待了一個氣度不凡的年輕男子。但要說長得多俊也不見得,隻是瞧著不像普通人。

理由便是那酒肆媳婦回想起那人,描述不出他長成何樣,卻又對這麼一個人印象頗深。

不過那人當日很早就離開了,跟趙父遇害的時間冇有重疊。

趙父是酒肆裡最後一位客人醉了酒,搖搖晃晃離開時被其絆倒才發現的。

在這之前,店裡的人冇有聽到任何打鬥聲和叫喊聲。

這愈發證實了趙嬋的猜測。

天色尚早,趙嬋卻已不敢在外逗留,裹了裹身上的鬥篷,壓低了傘沿,疾步往回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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