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7章 那雙眼睛
-
“啟稟天尊，赤霄神女本源之力已損，赤芒星亦隨之黯淡，此後，恐無法再供養我天族靈脈了。”
玉成仙君立於殿中，憂心忡忡地向高坐金殿之上威儀萬千的天界至尊稟報。
天尊手中玉筆“哢”一聲折斷，聖光之下如刀雕斧刻般的冷峻麵龐更顯陰沉。
“那她豈不是成了廢人？”
世間常有奇遇，玉成仙君不敢將話說絕，斟酌一番道：“神女身負古神遺脈之血，若肯勤加修煉，日後或有機緣重回巔峰。”
“機緣？那要等到幾時”
天尊麵色愈加冰冷，冷笑一聲。
“我天族不養閒人，本尊建下八十一座金殿奉她為神一千七百年，她就得發揮神的用處。”
玉成仙君看著這位天界至尊，想起赤霄神女生平，心中默默歎息。
萬餘年前神界坍塌，古神殞落殆儘，一縷神息墜入天界十三重天，於靈溪山赤霄穀滋養八千三百年後，化生出一女子，稱赤霄神女。
赤霄神女化生之日，天界靈氣暴漲，一日之內三十六位仙君渡劫飛昇。
天尊大喜，下令修建八十一座神女殿，塑神女金身像，祈望神女憐眾仙修煉之苦，降下神澤，保靈氣不歇。
神女受祈願所感，於靈溪山赤霄穀設下牽息大陣，以己身神息為引，係天界八十一座神女殿之靈，日夜不休，供養靈脈，至今已有一千七百年。
以往天族每百年纔有一兩位仙君渡劫飛昇，如今有靈脈支撐，一千七百年間，竟有上百位。
然而半日前，十三重天降下八十一道天雷，擊潰了連接神息的牽息法陣，靈脈跌回舊日頹相，赤霄神女受法陣反噬，不知生死。
玉成仙君奉命去檢視時，隻見赤霄神女倒在玉華台上雙目緊閉，法衣焦灼破爛，渾身上下儘是臟汙，似黑灰裡滾過，怕是那凡界的乞兒也不似這般潦倒淒慘。
若不是黑灰下依稀可辨的俏麗麵容上神色還算柔和，幾乎要以為她已魂歸天外。
“天尊可有安排？”玉成仙君試探著問。
“物儘其用。”
天尊手指輕叩案上玉簡，語氣不緊不慢。
“刑名殿近日來報，千年前，角宸之亂賊首，受天罰所誅，魂飛魄散了。”
玉成仙君驚道：“北域曜澤仙尊身殞了？”
“非也，身殞者另有其人。”
“另有其人……”玉成仙君暗想：如此說來，曜澤仙尊是冤枉的？
真正的賊首被天罰所誅，而因此案被封印在淵極冰獄的曜澤仙尊，便是白白受了這一千年的牢獄之苦。
“淵極冰獄近日頻有龍吟之聲鳴響，不知是否是曜澤甦醒的天兆。”
“天尊的意思是？”
“曜澤性子溫和，當年被指為賊首時都未曾為自己辯駁，如今天罰還他清白，以他那個不爭不搶的性子，恐怕也不會多說什麼，但畢竟是刑名殿辦事不力，亦有本尊失察之過，本尊有意安撫於他，這幾日，正在擇合適人選為他賜婚。”
玉成仙君當即便明白了天尊的意思，恐怕冇有比與任何人都無權利牽涉，卻身份尊貴的赤霄神女更合適的賜婚人選了。
以他一麵之緣的接觸來看，赤霄神女似乎天性喜歡與人親近，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。
小姑娘獨自守護牽息大陣一千七百年，從未出過靈溪山，無親無故，或許在知曉自己即將有一個夫君之後會十分高興。
好在，這位曜澤仙尊當年也是位光風霽月的清正君子，若這一千年的無妄之災未改其心性，與赤霄神女兩廂作伴倒也是件好事。
玉成仙君帶著這個訊息踏進殊蘭苑時，本該泡在靈池養傷的赤霄神女，正頂著一臉黑灰，趴在房頂翹著腿，揉簷角上神獸嘲風的腦袋瓜。
“……”
玉成仙君兩眼一黑。
被法陣反噬的黑灰清洗不掉，仙術也無法驅散，玉成仙君心中慚愧。
他雖是天族醫官之首，對這黑黢黢的東西卻毫無辦法。
幸好赤霄神女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外貌，絲毫冇有要遮掩和避著人的意思，免了他幾分尷尬。
“玉成仙君！”赤霄神女咧著被黑臉襯得更白的牙喊他，這是她見過的第一個人，再見便覺得親近，忍不住笑開了花。
“赤霄神女。”玉成仙君禮數週全揖了一禮。
“那是他們給我的封號，仙君叫我蘅湘就好！”
蘅湘說著，一身紅衣翩躚，落在院中。
玉成仙君問過蘅湘傷勢，又仔細探了她的脈，見經脈受阻，本命靈源依舊黯淡無光，便將她哄去靈池泡著。
他盤腿坐於池邊，佈下療傷陣法，這才與蘅湘說起賜婚之事。
“神女可想要個夫君？”
玉成仙君不敢僭越，依舊用尊稱。
“夫、菌？長什麼樣子？有靈溪山的樅靈菌好吃嗎？”
蘅湘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趴在池邊，眸中滿是好奇，黑乎乎的小臉上漾著笑意，頭髮亂蓬蓬的，像凡間草垛裡打了滾的貪玩少女，俏皮可愛。
“夫君、不是食材，是女子的伴侶……”
玉成仙君想了想措辭，溫聲解釋，“你若有了夫君，便多了一個親人，你會與他締結契約，相依相伴，你們是彼此最親近之人。”
“最親近之人？”蘅湘仰起臉，身子都站直了，“像我與玉成仙君這樣親近嗎？”
“神女與我不過第二次相見，這種程度的親近，不能及其萬一。”
玉成仙君垂眸，笑如春風和煦，若不是身份所限，他很想揉一揉少女的腦袋。
“最親近之人，是福禍共擔，是生死相托，是無論經曆什麼樣的艱難險阻，都不會拋棄的人。”
“無論經曆什麼樣的艱難險阻，都不會拋棄的人……”蘅湘默唸著這句話，呆愣半晌。
她並冇有如玉成仙君所料流露出高興神色，在打聽出即將成為她夫君的人是誰在哪之後，抱著膝蓋蹲在簷角，揉著嘲風的腦袋，看了一日的燦爛金霞流雲飛卷。
當十二個時辰鳴響一次的混元鐘第二次敲響，蘅湘終於驚醒一般，召來一隻青色神鳥乘翼而去。
********
蘅湘本源之力雖已受損，但神息不絕，心中想著一個地方，念著一個人，便能驅使坐騎自動尋路。
她傷未好全，不多時，便在神鳥背上沉沉睡去。
不知過了多久，蘅湘心有所感，打著哈欠醒來，探身向下望去，隻一眼便深深震撼，腳下景色竟已從靈山秀水變成蒼莽雪山。
這是一片極其險峻的白色山群，山峰尖銳，崖岸筆直，似垂刃倒懸。
像是曾有一位困囚於此的暴躁神將，持一把開天神斧，裹挾滔天怒氣，胡劈亂砍萬萬年，將原本連綿不絕的冰山雪原生生劈開，劈出星羅棋佈的萬仞險峰，險峰之間彼此獨立，又勢脈相連。
蘅湘輕拍鳥背，伸著懶腰笑道：“青翼，下去吧，咱們到啦。”
“唳——”
青翼振翅長嘯一聲，於群峰中最高最險的山巔降落。
蘅湘立於雪山之巔，一襲紅衣獵獵作響，如墨長髮與紅色衣袍捲起飛瀑流霞。
天空是壓抑冷肅的青灰色，鵝毛大雪被狂風攪得不成章法，卻絲毫冇有要歇下的意思，彷彿已這樣落了千年萬年。
青翼落地片刻便縮成巴掌大小，蘅湘見狀，“咦”了一聲，便將它籠入袖裡。原來群峰之下，竟有一股無形之力在吞噬闖入者的靈氣，它已支撐不住。
蘅湘也漸覺胸口如被重石死死壓住，煩悶窒息。
她走到山崖邊，看向崖下黑沉不見底的幽暗深淵，雙腿止不住發軟，卻冇有絲毫猶豫，縱身躍下。
但下一秒，她便被一股強大的威壓逼了回去，深淵之中響起低沉龍吟，一道白影隨著龍吟之聲騰起，蘅湘穩住身形定睛一看，竟是個身披銀甲戴著猙獰麵具的將軍。
銀甲將軍高達數十丈，如巍峨冰山懸於空中，手持銀色戰斧虛空一震，居高臨下衝著蘅湘怒喝，“來者何人？竟敢擅闖淵極冰獄！”
對比之下如螻蟻一般的蘅湘心中暗自感歎銀甲將軍的威壓和龐大，麵上卻毫無懼色，甚至還仰麵衝著那張猙獰麵具友好地笑了笑。
“你好呀，我是十三重天赤霄神女蘅湘，來此是為救我未來夫君曜澤仙尊，不知將軍是否認得他？”
銀甲將軍鎮守此地數萬年，哪裡認得什麼神女，見蘅湘麵覆黑灰，隻當是天界某位後勤低階女仙，絲毫不為所動，聲音中怒氣不減，更添傲慢。
“淵極冰獄乃仙罰之地，被罰者罰期若至，會自行甦醒離去，無需來救！神女請回吧！”
蘅湘聞言來了氣，叉腰反駁，“可曜澤仙尊不是罪仙，無辜在此受罪千年，已是天族對他不起，如今既已翻案，就該立即將他喚醒，還他自由，為何要等他自己甦醒？若他一直不醒，難道要任他繼續囚困於此嗎？”
“他若不醒便是機緣未到！命該如此！即便再困千萬年也是他的造化！旁人不得乾涉！”
銀甲將軍怒氣更盛，掌中巨斧隱隱蓄力，千萬年來，從未有人這般態度與他說話，便是天尊來了，也要敬他三分。
“可我不是旁人！”
蘅湘火氣也上了頭，小小的身軀倏地騰空而起，腳踏虛空身體繃得筆直，與銀甲將軍平視，咬牙怒道：
“我說過了！曜澤仙尊是我未來夫君，是我最親近之人！今日，我必將他帶走！”
銀甲將軍：“大膽！”
眼見銀甲將軍手中斧鉞劈來，蘅湘原本漆黑澄澈的雙目驟然赤紅，周身猛地騰起獵獵紅火，大喝道：
“不許攔我！”
這一聲攜著風雷之勢，激起千層氣浪，蘅湘周身火焰隨著氣浪驟然炸開。
時間彷彿忽然靜止，風停雪止，萬峰歸寂。
下一個頃刻間，雷鳴炸響，地動山搖，嗡鳴不止。
天地間如降下一場滂沱火雨，所過之處，山石開裂，冰消雪融。
連那銀甲將軍也如冰塊塑成一般，被火雨澆得千瘡百孔，巨型身軀來不及反應便逐漸斑駁透明，舉起的戰斧也在火雨中蒸騰消散。
銀甲將軍猙獰麵具融化崩落，森白如惡鬼般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驚恐，“怎、怎會如此！你……你究竟是何人！”
蘅湘垂下赤紅雙眸，居高臨下地看著半跪虛空的銀甲將軍，聲音緩慢而冰冷。
“不是告訴過你了，十三重天赤霄神女蘅湘，來此救夫。得罪了。”
“竟……真的是……神息之力……”銀甲將軍聲音嘶啞，顫聲呢喃。
軀體完全潰散前，斑駁的麵容獰笑著，帶著不甘和怨恨，念出一句古老神秘的咒語。
蘅湘歪了歪頭，冇聽懂那種奇奇怪怪的語言，但攔路者消失，讓她的心情很快平複，眸中赤紅隱隱散去，恢複了清甜可愛的少女模樣。
火雨停歇，鵝毛大雪複又落下，她有些煩了，虛空裡一握，撐起一把火焰金紋紅傘，向著幽暗深淵，縱身躍下。
-